巴黎似乎有无穷的魅力。一座屋,一条街,乃至一棵树都仿佛来自明信片。法语是无可救药的糖衣,轻声细语,随便说些什么都像在向人诉说衷肠一般。美食叫人无罢不能,一条面包,一小块芝士,一杯香槟,都有无穷尽的讲究。巴黎的春天是最好的,塞纳河的每座桥,马海区的每一条石子路,街角的每一间小咖啡馆,公园的每一条长凳,都是风景;人们闲逛,晒太阳,买一盆花,看一本很厚的小说书,做什么都好。
而法国女人,据说才是巴黎真正的魅力所在。像歌中所唱的一样:”每个走在巴黎街道拐角上的女人,都是某个人的至爱。”
我的房东于艾太太,便像杂志中所描述的巴黎女人一般。无论什么时候出现,永远打扮得一丝不苟,鲜红的口红和指甲,不太笑,每一条皱纹都像一个迷人的秘密。她的行头包括各式各样的艳丽丝巾,年代看起来十分久远的珠宝,烫得笔挺的白衬衫,以及一条出奇安静的狗卢西佛。丈夫早逝,于艾太太便靠他留下的数间公寓收租度日。两个儿子分别在纽约和上海工作,她最爱谈论的便是去年北京的那次旅行。她会和所有外国人一样感叹,中国简直”不可思议”。最喜欢收到的礼物,则是中国产的真丝睡袍。衰老对于艾太太来说,就像是恰到好处的点缀。
而年轻的巴黎女人,她们远非传说中那群只穿高跟鞋,二十四小时保持着优雅仪态,永远掌控着整个局面的女人,尽管她们远看起来酷极了,就像是世界上心思最复杂的动物。在旁人的目光里,她们有时与友人坐在一起分享红酒和一碟炬蜗牛,从核污染到时装店打折乃至当天的星座预测都会成为话题。有时则戴起飞行员太阳眼镜,面孔对着日光出神,独自喝一杯浓缩咖啡——不知道为何,那神态会让人很想探究她在想些什么。她们会让人联想起电影《爱在日落余晖后》中的女主角,为环保组织工作,关心印度儿童和水质问题。化淡淡的妆,穿得看似随意,但一转身,黑色真丝上衣的背面被风轻轻吹起,露出雪白诱人的背脊。她喜爱走路,带着男主角几乎走遍了巴黎。她喝甘菊茶,养猫,听爵士乐,并对十年前的一段露水恋情念念不忘,甚至写了一首歌给那个告别后便再无音讯的男人。
娜塔莉是我在圣日耳曼区的一个画廊上班时的同事。她通常穿一身深深浅浅的黑色,随意搭一块长围巾,穿一双芭蕾舞鞋,一对越南买回来的牛角耳环,都不是特别贵的东西,而头发胡乱散在肩膀上,但看起来都再时髦不过。说起什么,她总是淡淡的,耸耸肩,牵牵嘴角,也从没有小姐妹式的交流打扮心得或者私房话。直到熟悉起来,跟你聊起上一个周末的约会时,指间则永远夹一支香烟,那种漫不经心好像与生俱来。一根长棍面包,一盒草莓,甚至一袋蔬菜,被她拿着,那姿态都如同怀抱一束芬芳的玫瑰花。
娜塔莉始终是我心目中最酷的巴黎女人之一。直到有一天午餐时,她开始聊起自己的私生活,这其中包括一间租金高昂的破旧公寓,一段让人后悔不迭的婚姻,一个她需要支付抚养费的年幼儿子,还有不时需要交纳的,让她手足无措的社会保险金。
2008年5月28日